“冯……冯老太?!”
杨淑华失声惊呼,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和愤怒,
“她凭什么?!她怎么敢?!”
“那个老妖婆打我姐姐?!”
纪晏清也跳了起来,小拳头捏得紧紧的。
纪老太太重重哼了一声:
“凭她心黑手毒!凭她不是个东西!这事儿没完!淑华,你赶紧去,想法子给遇安丫头弄点红糖鸡蛋来补补!晏清,你去灶房看着药罐子!晏如……”
老太太看向依旧绷着脸站在阴影里的孙子,语气缓了缓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,
“你也给我消停点!杵这儿当门神呢?该干嘛干嘛去!别吵着遇安休息!”
风暴的中心,终于暂时明确了方向。
杨淑华和纪晏清立刻被老太太分派了任务,带着满腔对冯老太的怒火和对林遇安的心疼忙活去了。
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,只剩下药炉上细微的咕嘟声,和床上林遇安微弱的呼吸。
纪晏如依旧站在原地,没有动。
母亲和弟弟的误解虽然澄清了,但那股被冤枉的憋闷和无处发泄的戾气,却像毒藤一样缠绕在心头。
他刚才那番带着血腥味的自证,像一把双刃剑,也刺伤了他自己。
他缓缓抬起头,再次看向床上的人。
林遇安似乎被刚才的争执惊扰了,即使在昏迷中,眉头也蹙得更紧,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身体,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,像是在忍耐巨大的痛苦。
那脆弱又倔强的模样,像一根细小的针,扎在纪晏如混乱的心绪上。
他刚才吼出的那句“我给她一棍子她就没气了”的冰冷话语,此刻在寂静中回响,竟让他自己都感到一丝莫名的……心悸和后怕。
他烦躁地“啧”了一声,猛地转过身,不再看那张让他心烦意乱的脸,大步走出了屋子,背影僵硬得像块石头。
只是没人看见,他垂在身侧的拳头,攥得死紧,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。
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,小院里的药香渐渐弥漫开来。
意识如同沉在深海的锚,被缓慢而费力地拖拽上来。
后背传来一阵阵钝痛,像是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熨烫过,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火辣辣的领域。
林遇安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,视线先是模糊一片,继而缓缓聚焦。
首先闯入眼帘的,是一张放大的、轮廓分明的侧脸。
高挺的鼻梁,紧抿的薄唇,线条利落的下颌,还有那浓密得不像话的睫毛……
纪晏如正坐在床边的凳子上,似乎是在假寐,又像是在神游,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半边脸上,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。
林遇安的大脑还带着昏睡后的迟钝,疼痛和迷蒙交织间,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:
【啧…抛开这家伙恶劣又自大的性子,单论这张脸…确实有点资本。这骨相,这皮相,要是放在2023年,随便包装一下,绝对能原地出道当顶流爱豆,收割一大片少女心……】
就在她思绪飘到“2023年爱豆打歌舞台”时,那双紧闭的、睫毛浓密的眼睛倏然睁开了。
纪晏如的视线精准地捕捉到了她苏醒的目光,带着一丝刚回神的慵懒,以及惯有的、令人牙痒的探究和戏谑。
他微微侧过头,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,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,却清晰地钻进林遇安的耳朵:
“妹妹,醒了?看得这么入迷?”
他刻意停顿了一下,眼神在她脸上逡巡,带着几分促狭,
“啧…有这么好看吗?”
林遇安:“……?!”
偷看被抓包的窘迫和后背的剧痛同时袭来,让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,身体下意识地想缩起来,结果立刻牵动了背后的伤处,疼得她眼前一黑,冷汗瞬间就冒出来了,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痛呼:
“嘶——!”
看着她瞬间惨白的小脸和疼得龇牙咧嘴的模样,纪晏如眼底那点戏谑的笑意淡了些,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
但他嘴上却依旧不肯饶人,只是语气里的促狭稍微收敛了一点,变成了某种带着点不耐烦的“安抚”:
“激动什么?又没说不让你看。想看就大大方方看,别跟做贼似的,再把自己弄疼了。”
他站起身,动作有些生硬地给她掖了掖被角,避开她后背的位置,
“老实躺着,我去给你倒点水。”
看着他转身走向桌边的背影,林遇安一口气憋在胸口,疼得说不出话,只能在心里疯狂吐槽:
【谁做贼了?!谁激动了?!自恋狂!混蛋!嘶…疼死我了……】
纪晏如刚端着水杯走出去,门口就传来一阵极其轻微、带着试探的脚步声。
林遇安转头看去。
只见冯招娣瘦小的身影出现在门边,像只受惊的小兔子,怯生生地探着头。
她头发依旧有些乱糟糟的,身上的旧衣服洗得发白,一双眼睛红肿着,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屋内。
当发现房间里除了已经醒来的林遇安,没有其他人时,她才像是松了一口气,鼓起勇气挪了进来。
“姐……姐姐……”
冯招娣的声音细若蚊呐,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安,
“你…你的伤还好吗?”
她走到床边几步远的地方就停住了,不敢靠得太近,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。
林遇安看着眼前这个瘦弱、怯懦的小女孩,脑子里轰的一声。
【姐姐……?!】
纪晏清叫她姐姐,她只觉得有点好笑和荒谬,因为在未来他们是熟稔的忘年交的关系,也是最亲近的长辈,在最初的不适过后,余下的只有相识是缘的命定。
可现在,这个称呼从眼前这个小姑娘——她记忆中那个慈祥、温暖、会给她做最好吃的红烧肉、会温柔地给她梳头的外婆冯遇(冯招娣)嘴里喊出来……
那种时空错乱的悖谬感,瞬间达到了顶峰!
“�4�6”的一下就像一记重锤砸在她心上,让她呼吸都窒了一下。
她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,努力扯了扯嘴角,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,但因为疼痛,这笑容显得有些僵硬和故作淡定:
“招娣是吗?”
她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轻,
“不用叫我姐姐,我们看起来年纪差不多大,叫我名字就行。”
她顿了顿,想起纪母杨淑华平时对自己的昵称,
“我家里人都叫我小圆儿,你也这么叫吧。”
“哦哦,好的,姐……小圆儿!”
冯招娣连忙改口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受宠若惊。
她似乎觉得这个称呼拉近了距离,胆子也稍微大了点,往前挪了一小步,急切地问:
“小圆儿,你的伤现在还好吗?还疼得厉害吗?”
她看着林遇安苍白的脸,眼圈又红了,声音带着哭腔和深深的自责,
“其实……其实真的不用替我挡的……奶奶她……她过了那一会儿,气消了就好了……是我连累了你……”
林遇安听着这话,只觉得一股无名火“噌”地窜了起来,烧得她后背的伤都更疼了。
她看着冯招娣那逆来顺受、习惯性地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的样子,眼前仿佛浮现出外婆老年时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落寞的眼神。
那些模糊的、关于外婆偶尔提及“小时候苦”的只言片语,此刻变得无比清晰而残酷!
她忍不住提高了声音,因为激动牵动了伤口,又疼得吸了口气,但语气里的愤怒和难以置信却压过了痛楚:
“她打你你不会躲吗?!你是铜墙铁壁吗?!你难道不会感到疼吗?!”
冯招娣被她突然的激动和质问吓得缩了一下肩膀,头垂得更低了。
沉默了几秒,她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,带着一种认命的麻木和习以为常的平静说:
“……躲过。”
她抬起头,飞快地看了林遇安一眼,又迅速垂下,
“但是没用。躲了,打得更重……其实,是我太笨了,总是做不好事,奶奶才会生气。等她……把气撒完了,就好了。”
这番话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,狠狠扎进了林遇安的心脏。
她看着眼前这个瘦骨嶙峋、眼神里早已被生活磨灭了反抗光芒的小女孩,简直无法把她和记忆中那个总是笑眯眯、包容一切的外婆联系起来。
【她居然不知道……她那么和蔼可亲的外婆……小时候居然这么……惨!】
一股滔天的怒火混合着撕心裂肺的心疼在她胸腔里炸开!
【要不是现在还得维持着这个可怜小白花的人设!老娘早就原地变身暴力食人花,冲去冯家把那个该死的老妖婆团吧团吧塞进马桶里,一盆水冲掉!冲得干干净净!】
林遇安在心里疯狂咆哮,脸上却因为强忍愤怒和疼痛而显得有些扭曲。
她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,但那份关切和心疼却无法掩饰:
“你……你不疼吗?”
她问出这句话时,声音都在微微发颤。
冯招娣愣住了。
疼?
这个问题……太陌生了。
从小到大,挨打是家常便饭。
疼?当然疼。
每一次棍棒落在身上都疼得钻心。
但从来没有人问过她:你疼不疼?
母亲会偷偷抹泪,但不敢反抗奶奶。
其他人……要么视而不见,要么觉得理所当然。
这是第一次,有人这样直白地、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和关心问她:你不疼吗?
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,眼眶瞬间就热了。
冯招娣死死咬着下唇,拼命想把那股汹涌的泪意憋回去,不想在这个唯一关心她的人面前失态。
她用力地摇头,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极力压抑的哽咽:
“不……不疼……”
“不疼什么不疼!”
林遇安再也忍不住了,看着她那强忍眼泪、故作坚强的样子,心疼得像被一只大手攥住,
“我都疼成这样了,背上开了花!更别说你了!挨了多少下我都看见了!”
她挣扎着想坐起来一点,立刻疼得龇牙咧嘴,但还是坚持朝冯招娣伸出手,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急切,
“你快过来!让我看看!让我看看她把你打成什么样了!”
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疼痛而拔高,带着一种灼热的、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关切,瞬间击溃了冯招娣拼命筑起的堤防。
那强忍的泪水,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水,汹涌地滚落下来。
冯招娣再也控制不住,瘦小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,她呜咽着,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委屈和痛苦的出口,朝着床边扑了过去。
一直沉默站在门口处,端着水杯的纪晏如,看着这一幕,眼神幽深复杂。
他看着林遇安那因为激动和心疼而涨红的脸,看着她对冯招娣那种近乎灼热的、不顾自身疼痛的关切,再想起她昏迷中那声委屈的“妈妈”和喊疼……还有韩叔那句“古怪根基”、“神魂不安”……
他握着水杯的手指,无意识地收紧了几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