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渺心里的警报拉到了最响。
被看穿了。
从头到尾,他都在看戏。
林渺僵硬的身子,反而一点点放松下来。
她收起了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,连眼神里的怯懦和惊恐都褪得一干二净,只剩下一种平静。
“王爷的戏,不也演得很好么?”她的声音恢复清亮,没了半分虚弱,“毕竟,这出戏若是没有王爷压轴,也唱不下去。”
这话说得大胆,近乎挑衅。
等于是在说:你也是同谋。
【这男人不好糊弄,得换个活法。】
【装可怜没用,他这种人,只看得到价值。】
萧晏的黑眸里没有丝毫波澜,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。
他伸出手,手指修长,指腹带着常年握兵刃的薄茧,不带一丝温度地捏住了她的下巴。
动作不带任何情欲,更像是猎人在审视自己的猎物,评估着是否值得花心思。
“你的胆子,比本王想的要大。”他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,沉闷而危险,“在安国公府,你耍弄的是蠢货。但在本王的府里,你最好收起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。”
他的拇指在她细嫩的皮肤上摩挲了一下,力道不大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。
“本王需要的,是一个能坐稳王妃之位,能活下去的女人。”
他松开了手,身体向后靠去,拉开了距离。
“而不是一具很快就会凉透的尸体。”
林渺心跳漏了一拍。
这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了。
王府里,有想要她命的人?
不,是想要历代王妃命的人。
她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,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浅笑。
“王爷放心。”她道,“臣女的命,硬得很。只要王府这个台子够大,阎王爷也别想轻易收了我。”
她顿了顿,话锋一转,直视着他,“只是不知,王爷您……需要我唱一出怎样的戏?”
萧晏没有回答。
马车,就在此刻,猛地停了下来。
“王爷,到了。”外面传来亲卫恭敬的声音。
车门被从外面拉开,光线涌了进来。
“跟上。”
他只说了两个字,便率先起身,掀开车帘走了下去。没有回头,也没有要扶她的意思。
林渺深吸一口气,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衫,跟着下了马车。
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,她抬起头,然后愣住了。
没有想象中的高门大院,仆从成群。
眼前是一片……死寂。
王府的朱漆大门敞开着,门口没有侍卫,没有迎客的管家,只有两个石狮子,在夕阳下投出长长的影子,显得格外阴森。
一阵风吹过,卷起几片枯叶,在空旷的庭院里打着旋。
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老妪,正拿着一把半秃的扫帚,一下,一下,机械地扫着地上的落叶。
她满脸沟壑,眼皮耷拉着,对走下马车的王爷和未来的王妃,视若无睹。
整个王府,安静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。
这哪里是亲王府邸,分明就是一座鬼宅!
“福伯母,”萧晏的声音打破了死寂,“带她去听雨苑。”
那扫地的老妪闻言,这才停下动作,缓缓抬起头。
她的一只眼睛是灰白色的,瞳孔涣散,另一只眼睛却精光四射,像鹰一样锐利地刮过林渺的脸。
“是。”
她的声音,像两块砂纸在摩擦,刺耳又难听。
萧晏不再看林渺一眼,转身就朝着主殿的方向走去,黑色的披风在身后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。
“记住你说的话,”他的声音从远处飘来,“唱砸了,没人给你收尸。”
转眼间,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院门的拐角处。
空旷的庭院里,只剩下林渺,和那个眼神诡异的独眼老妪。
【搞什么鬼?】
林渺心里疯狂吐槽。
【从虎窝跳进狼窝?不对,这是直接跳进阎王殿了吧?老天爷玩儿我呢?】
那老妪走上前,一步步来到林渺面前,站定。
她比林渺低了半个头,却似乎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,目光一寸寸刮过林渺的身体。
“王府不养闲人,更不养废物。”老妪的声音和她的脸一样冷硬,“王妃娘娘,你,会什么?”
林渺攥紧了袖中的手。
【会什么?我会给你爹邦邦两拳!这是人话吗?上来就给我下马威?】
【那什么鬼面王爷看完戏就走了!王八蛋!等着吧,早晚有一天让你跪下来唱征服!】
她正腹诽着,远处,即将隐入黑暗的萧晏,今天不知是第几次,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。
那张狰狞的面具下,无人能看见的嘴角,缓缓勾起一个极淡的,玩味的弧度。
……
书房里,一盏孤灯。
光线昏黄,勉强照亮了萧晏面前的一方书案,更远处,则是浓得化不开的黑。
整个房间里闻不到一丝墨香,只有陈腐的木头和常年不见光的阴冷气息。
像一口棺材。
房间的角落里,一团浓重的黑影蠕动了一下,分出一个人形,无声无息地单膝跪在了萧晏身后。
“主子。”
来人单膝跪地,双手呈上一只细长的玄铁管。
萧晏没有回头,只是伸出手,接过了那只冰冷的铁管。
“说。”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没有半点回音,似乎被什么吞掉了。
“福伯母已经按您的吩咐去‘招待’王妃了。”影子的声音毫无起伏,“属下调查了安国公府近一年的所有异动,都在这里。”
萧晏“嗯”了一声。
影子便如同出现时一样,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,消失不见。
萧晏的手指在玄铁管上一处不起眼的凸起上轻轻一拧,机括发出轻微的“咔”声,一卷被蜡封好的极薄绢布滑入他的掌心。
他展开绢布,烛火下,一行行细密如蚁的小字清晰地呈现出来。
【林渺,安国公嫡长女。】
【生母白氏,身份不详,据传来自南疆,十三年前“病故”。】
【性情伪装隐忍,实则睚眦必报。】
【三月前,其妹林柔所乘马车惊马,致其坠车摔伤手腕,无法参与春日宴的琴艺比试。查:惊马前一日,林渺曾“无意”将一包混有引马草粉末的香料,遗落在马厩附近。】
【半年前,柳氏心腹张嬷嬷,因偷盗府中财物被发卖。查:张嬷嬷之子豪赌,欠下巨额赌债,林渺匿名将消息捅给了柳氏的死对头,三夫人。】
【一年前,林渺原定婚约对象,承恩侯世子,当街与青楼女子纠缠,致婚约告吹。查:该青楼女子,是柳氏一手安排。】
【……】
烛火轻轻跳动了一下。
萧晏的嘴角,再度勾起了一个几乎不可察的弧度。
安国公府那群人,的确愚蠢。
以为自己养了一只任人宰割的羊。
却不知,那羊长在阴暗角落里,为了活下去,不择手段的磨出了利爪和毒牙。
他需要的,正是这样的人。
一个能在王府活下去,并且能把上京这滩水搅得更浑的人。
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冰冷的书案,一下,又一下。
脑海中,不自觉地又回响起早晨无意间经过安国公府时,气急败坏又充满生命力的声音。
【谁家大清早的在床头蹦迪?】
【不对,这也不是蹦迪的BGM,这是哭丧呢?】
闭这儿……安门?
萧晏眼底的墨色,更深了。
希望新的王妃,别让他失望才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