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葳走过去,铺开一张素白的宣纸。
她挽起那身粗布衣裳的袖子,露出一截细瘦的手腕。
拿起笔,蘸饱了墨,没有丝毫犹豫,手腕悬空,笔走龙蛇。
刷刷几下,一行行字便跃然纸上。
很快,洛葳停了笔。她拿起那张纸,转过身,面向洛氏、洛翊寒,还有榻上装死的洛昭雪:
“此乃断亲书。我洛葳,今日于此,自愿与长宁侯府洛氏一门,恩断义绝,再无瓜葛!从此山高水长,生死祸福,各不相干!”
她目光扫过众人惊愕的脸,最后落在洛氏脸上,“我留下没走,就是为了这个。省得日后,你们再拿什么‘骨肉亲情’、‘侯府体面’来烦我。”
轰!
这话如同一个炸雷,把屋里的人都劈懵了!
洛氏最先反应过来,一股怒火“腾”地烧了起来!
她猛地一拍旁边的茶几,震得茶盏叮当作响,脸上努力挤出痛心疾首的表情:“放肆!洛葳!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,写这等东西!你把侯府置于何地?把你父亲置于何地?快!把这胡闹的东西撕了!”
她一边斥责,一边在心里飞快地对比:看看!这就是山野养出来的粗鄙!哪像她的雪儿,知书达理,温柔体贴!
这洛葳,果然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!
她身边的管事妈妈作势就要上前去抢那张断亲书。
“撕什么撕!”
一声爆喝响起。
是早就等得不耐烦的洛翊寒!
他一个箭步冲过去,劈手就从洛葳手里把那张纸夺了过来!
“写得好!”洛翊寒恶狠狠地瞪着洛葳,那眼神像是要吃人,“我早就想跟你这野丫头划清界限了!你不配做我洛翊寒的妹妹!不配姓洛!这鬼地方,你不稀罕,我们更不稀罕你!”
他说着,抓起桌上的笔,就要往那断亲书上签自己的大名。
“五哥!不要!”榻上的洛昭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,尖叫一声,猛地扑了过来!
她也顾不得装柔弱了,死死抱住洛翊寒拿笔的那只胳膊,眼泪又涌了出来,哭得梨花带雨,“五哥!不能签啊!她再不好,也是爹娘的血脉啊!怎么能断亲呢?这传出去,侯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?外人会怎么看我们啊?呜呜呜……”
她哭得情真意切,一副为家族名声肝肠寸断的模样。
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,她怕得要死!
洛葳要是真跟侯府断了亲,那靖王府那个破落户的婚约怎么办?
王府点名要见洛葳,万一他们对洛葳不满意,又把婚约安到她洛昭雪头上怎么办?
她可不要嫁去那个倒霉的靖王府!
绝对不行!
洛翊寒被洛昭雪抱住胳膊,又被她哭得心烦意乱,一时僵在那里。
洛氏也皱紧了眉头,雪儿说得对,断亲传出去名声确实不好听,更何况,洛葳一走,雪儿就只能嫁给靖王了!
胡嬷嬷站在一旁,将这一切闹剧尽收眼底。
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撇,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鄙夷。
这长宁侯府,当真是金玉其外,败絮其中!
一群自私鬼,糊涂虫!
空气像是凝固了,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上。所有人的目光都胶着在那张薄薄的断亲书上。
洛翊寒脸色绷得死紧,嘴唇抿成一条直线。
声音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:“是不是我签了,你和这长宁侯府,从此桥归桥,路归路,永无瓜葛?”
洛葳抬起眼,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直直看进洛翊寒眼底。
“你的签字,当真能作数么?”
这话像根针,轻轻一刺,洛翊寒喉结滚动了一下,猛地吸了口气。
“当然作数!”他几乎是低吼出声,一把抓过笔。
“我洛翊寒,以长宁侯府未来袭爵人的身份担保,今日断亲,天地为证!此纸为凭,侯府上下,再无一人能以此事纠缠于你!若有反悔,便叫我洛翊寒,身败名裂,永失爵位!”
话音未落,他手腕猛地一沉,带着一股狠劲,“唰唰”几笔,在那张断亲书上,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最后一笔落下,力透纸背,几乎要划破纸张。
洛昭雪一直站在洛氏身边,此刻脸色白得像纸。
她下意识地往前挪了一小步,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:“五哥……你……这……”声音细弱,带着哭腔。
洛氏一把拽住了洛昭雪的手,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,眼神警告地瞪着她,示意她闭嘴。
洛昭雪吃痛,剩下的话全噎在了喉咙里。
洛葳对洛昭雪的失态和侯夫人警告的眼神视若无睹。
她看着洛翊寒签下的名字,眼神没有丝毫波动,仿佛看的只是一件寻常物事。
她伸出手,轻轻捏起了那张纸。纸很轻,却又仿佛有千钧之重。
“好。”她只淡淡说了一个字,然后,她抬起头,目光转向胡嬷嬷,语气带着请求,“胡嬷嬷,今日之事,烦请您老做个见证。”
胡嬷嬷一直低垂的眼皮掀了掀,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。
她没看任何人,只对着洛葳的方向,微微躬了躬身:“老奴今日奉太妃娘娘之命,亲眼所见长宁侯府五公子洛翊寒,以未来袭爵人之身份签下断亲书。侯爷之名亦在其上,此乃事实。老奴回府,定当如实禀报太妃娘娘。”
“有劳嬷嬷。”洛葳对着胡嬷嬷,唇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,算是谢意。
说完,她不再看任何人,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断亲书折叠好,收进袖中一个夹袋里。
做完这一切,转过身,脊背挺得笔直,像一株风雪中宁折不弯的青竹。
她迈开步子,朝着侯府的朱漆大门走去。
胡嬷嬷立刻跟了上去,落后洛葳半步。几个王府跟来的仆妇也无声地簇拥在侧。
大门在洛葳身后缓缓合拢,发出“吱呀——”一声悠长叹息,隔绝了里面所有目光和心思。
门外,王府那辆低调却处处透着不凡的翠幄青绸马车安静地等候着。
阳光落在车顶镶嵌的细碎宝石上,反射出点点冷硬的光。
洛葳在胡嬷嬷的虚扶下,毫不犹豫地登上了马车。
车帘落下,隔绝了外界。
“回府。”胡嬷嬷的声音从车外传来。
马车平稳地启动,车轮碾过青石板,发出辘辘的声响,渐行渐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