纪晏如那句冰冷的诘问，如同淬了毒的冰锥，狠狠扎进林遇安混乱的思绪里，在疼痛和震惊中凿开一个短暂的空白。
【那你对自己……怎么就那么狠？】
狠？
林遇安躺在那里，后背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让她意识有些飘忽。
她看着纪晏如近乎落荒而逃的僵硬背影消失在门口，耳边只剩下冯招娣压抑的抽噎和屋外传来的急促脚步声。
狠吗？
她只是……不能眼睁睁看着外婆被打啊。那是她的外婆啊！是从小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的外婆啊！哪怕现在她只是个怯懦瘦弱的小女孩冯招娣！
一股巨大的、无法言说的委屈和荒谬感瞬间淹没了她。
难道要我跟你说……
她在心里无声地呐喊，对着那个消失的背影，也对着这荒谬绝伦的时空，
我是从2023年过来的，冯招娣就是我亲外婆！我看着她挨打，我他妈能不上吗？！我难道要像你一样在旁边冷静地分析什么‘空口白话’？！
你会信吗？
这个念头带着浓重的自嘲和无力，
你只会觉得我是个满口胡言乱语的疯子！一个来历不明、行为诡异、满身谜团的疯子！
就在这时，纪老太太和杨淑华端着药碗、纱布和温水，满脸焦急地冲了进来。
“哎呀！我的老天爷！这…这是怎么回事？！”
杨淑华一眼就看到了林遇安后背纱布上洇开的那片刺目的鲜红，吓得手一抖，药碗差点脱手，声音都变了调，
“这才过了一天！伤口怎么又裂开了？！韩叔千叮咛万嘱咐不能乱动的呀！”
纪老太太更是脸色一沉，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屋内：
伏在床边哭得眼睛红肿的冯招娣，还有床上脸色惨白如纸、疼得冷汗直冒、眼神还有些涣散的林遇安。
老太太心里大概有了数，但此刻救人要紧。
林遇安被杨淑华的惊呼拉回了一点神志，疼痛让她说不出完整的话，只能在心里虚弱地回应：
……因为我着急去看冯招娣的伤……看她被打成什么样了……一个激动……就……嘶……
现实里，她只能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，嘴唇翕动着，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。
杨淑华见林遇安疼得说不出话，又看到她眼神里的茫然和脆弱，再联想到刚才大儿子那副凶神恶煞冲出去的模样，肯定是他说了什么重话！顿时心疼得无以复加。
她放下药碗，坐到床边，动作极其轻柔地替林遇安擦去额头的冷汗，声音放得又轻又柔，带着浓浓的安抚意味：
“哎呀，我的乖囡囡，别怕别怕，干娘在呢，韩爷爷的药最灵了，上了药就不疼了……”
她一边说着，一边小心翼翼地配合纪老太太开始处理崩裂的伤口，看着那翻开的皮肉，心疼得直抽抽。
杨淑华看着林遇安疼得紧闭双眼、睫毛颤抖的模样，越想越觉得肯定是自家那个混账儿子惹的祸。
她一边给老太太递着干净的纱布，一边忍不住压低声音，带着十二万分的歉意和护犊子的心态安慰道：
“囡囡啊，你别理你哥！他那人啊，就是长了一张破嘴！天生的刀子嘴，豆腐心！你别看他刚才凶巴巴的，嘴巴里没一句好话，其实……”
杨淑华说到一半，卡壳了。
她本想说“其实他心里是关心你的”。
但转念一想，纪晏如刚才那副要吃人的模样和最后那句冰冷的质问，哪里能看出半点“关心”？
说“豆腐心”都显得勉强！她搜肠刮肚，愣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给儿子描补。
情急之下，她嘴一瓢，把心里最真实的吐槽给秃噜了出来：
“……其实一句好话也没有！”
话音落下，屋子里诡异地安静了一瞬。
正在专心处理伤口的纪老太太手顿了一下，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。
冯招娣也忘了哭，挂着泪珠茫然地抬起头。
连疼得意识模糊的林遇安，都被这过于耿直、完全放弃治疗的“安慰”给整懵了。
【刀子嘴豆腐心？嘴巴里没一句好话？其实一句好话也没有？！】
这层层递进的吐槽……干娘，您这是安慰我呢，还是给纪晏如补刀呢？
荒谬感混合着后背火辣辣的疼痛，再加上杨淑华那副“我儿子没救了但我还是要努力描补一下”的认真又无奈的表情……
“噗……”
一声极轻的、带着浓浓鼻音和痛楚的笑声，不受控制地从林遇安苍白的唇间溢了出来。
这笑牵动了伤口，疼得她立刻倒吸一口冷气，龇牙咧嘴，但眼底那点因为疼痛和纪晏如诘问而蒙上的阴霾，却奇异地被这无厘头的“安慰”冲淡了一丝。
她看着杨淑华近在咫尺的、写满心疼和“儿子太不争气”的脸，那声压抑的痛呼硬生生拐了个弯，变成了一声带着浓浓依赖和撒娇意味的轻唤：
“干娘~……”
这声呼唤又软又糯，还带着点哭腔后的沙哑，像羽毛一样轻轻挠在杨淑华的心尖上。
瞬间，什么混账儿子，什么不会说话的破嘴，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！满心满眼只剩下这个可怜又招人疼的干闺女！
“哎！干娘在呢！在呢！乖囡囡别怕，忍一忍，马上就好，马上就不疼了！”
杨淑华立刻被注入了无穷动力，更加小心翼翼地配合老太太的动作，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林遇安面前。
纪老太太手法利落地重新上药、包扎，动作比之前更加轻柔谨慎。
冯招娣也安静下来，怯生生地站在一边，绞着手指，看着林遇安疼得发白的脸，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感激。
药粉带来的清凉刺痛让林遇安稍微清醒了一些。
她安静地趴着，感受着干娘温暖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拂过她的额发，听着老太太沉稳的叮嘱。
纪晏如那句冰冷的质问，似乎被这温暖的关切暂时驱散了。
然而，那句“那你对自己……怎么就那么狠？”，却像一颗沉入深海的种子，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她的心底。
连同那句在心底无声呐喊的“她是我外婆！”，一起沉甸甸地压在那里。
阳光透过窗户，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里缓缓沉浮。
药味弥漫，疼痛依旧。
冯招娣怯懦的身影立在床边，像一道无声的、来自过去的沉重阴影。
林遇安闭上眼，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。
前路艰难。
改变外婆的命运，比她想象中……要疼得多，也复杂得多。
而那个甩下一句冰冷诘问就逃走的少年……他的眼神，他最后的背影，也如同这背上的伤一样，带着灼人的温度，烙印在了这片混乱的时空里。